澎湖西方有個西嶼島,與本島之間由一座跨海大橋連結起來,西嶼島的北邊有個小門村,小門村裡有間著名的小管麵線鋪子,名叫阿虹。我在下午兩點騎著機車來到此處,這是一間不起眼的陽春小店,店舖以鐵棚搭起。六十來歲的歐吉桑老闆正將櫃檯前的鐵門半拉下,以遮蔽西曬的太陽。
「呷啥?」老闆不甚熱絡地招呼著,眼裡透出午後的慵懶。
我點好了餐,隨意拉了張椅子坐下,環顧店內四周:零星兩桌客人、牆壁上貼著大大的媒體採訪海報,上頭有圍著花布頭巾的阿虹老闆娘燦笑著,白牆處寫滿了人客到此一遊的簽名,標準台式小吃觀光名店的佈置。在淡季時分前來,一派悠閒,沒有鼎沸人聲,只聽得前面那桌客人與老闆窸窣閒聊,似是本地常客。客人皮膚黝黑,都上了些年紀。開口閉口談論著自己孩子,在本島哪裡哪裡唸書上班、交了男女朋友或有了小孩、即將畢業或頭路不錯。嘴裡講的輕鬆寫意,語調卻流露些許自豪,而那包覆在自豪底下的,是隱隱的掛念。於是交換那份掛念,就成為了大人們在這純樸小島上的主要話題。
隔了十來分鐘,才思忖著怎沒看見阿虹的身影,身後有人端上一碗小管麵線,那人圍著花布頭巾掛著微笑,正是阿虹本人,原來活招牌在後頭忙著煮麵線呢。現煮現燙的小管麵線在眼前熱氣蒸騰,據說這間有個特別吃法,得配著燒酒螺醬汁來吃。我不明所以,於是先嚐了一口清湯麵線,湯頭入喉清甘味鮮,是經熬煮過的魚湯。
此時一旁的歐吉桑老闆開口了:「咁有來過?」
我搖搖頭:「沒吶。」
老闆淡定地拿出一個小碗,從燒酒螺盆裡勺了幾大匙醬汁端來,接過我手裡的筷子湯匙,先勺起半匙醬汁,接著夾一口麵線放進湯匙裡,最後夾一片小管覆於其上,遞還給我。我呼了呼氣,一口吞下,一股意想不到的美味在口中化開。我大感意外,連忙再勺了些許醬汁放進嘴裡細嘗,醬汁的口感豐富,鹹中帶點微酸微辣、富含蒜頭與九層塔的香氣,尾韻拖著淡淡的米酒味,所有台灣人喜愛的傳統調味元素都在裏頭了。燒酒螺醬汁搭上小管麵線,一重一輕、辛中帶鮮,迸出飽滿平衡的滋味,這「台式沾麵」的吃法,實在巧妙!歐吉桑老闆見我吃得津津有味,從慵懶的面容裡露出憨直笑容,鄉下人或許不那麼會做生意,但見着自家食物被客人由衷享受著,卻也高興得很真實。
「很多少年家看網路,嚨知道阮家,嚨知道呷麵要沾醬油,你怎麼不知道?」
我笑而不答,兀自低頭狂嗑著美味麵線。
「現在網路很方便,但阮嚨不會用。」老闆又說。
當然啊,歐吉桑老闆,要是你看得到Google評論上那些嫌你態度不好的負評,或許就會稍稍收斂起招呼的冷淡了,但這麼一來,你也就帶上了幾分世故,不再那麼「真性情」了。現今資訊的流通與發達,口碑的累積快速化、透明化,不覺間也加重了服務業的包袱。能像老闆這樣悠然地做自己,不失為一種福氣吧。
交換掛念的客人們離去了,歐吉桑老闆自顧自地打著呵欠,阿虹老闆娘也已忙碌完,開起電視,看著頻道列表裡倒數幾台,那些賣藥完會請觀眾高歌一曲卡拉OK的鄉土節目。阿虹老闆娘和歐吉桑老闆的孩子,應該也在本島打拼吧,我心想。午後的涼風徐徐,拂過耳際,和在風聲裡,電視喇叭聲像從遠方傳來似的。此時此地,淡季裡的澎湖,更像澎湖。
▲阿虹著名的獨門醬汁燒酒螺,另招待醃小管與小魚一碟
▲河豚皮沙西米,口感堅韌Q彈